要适当处理愤怒
上周在诊所见到一位太太,令我苦苦思量。
不是这位太太有什么异常之处,相反的,她代表着一个典型,一个我们甚为熟悉的典型。
她表面看来没有什么,来就诊,主要是因为她那十多岁女儿不听话,而且对她时而拳打脚踢。但是一提到她的婚姻关系,她便完全失控,一桩又一桩地数落丈夫对她的不是。
她说:“如果养一头狗,在它生病时也会带它去看兽医;但是我病得半死,他眼尾也不朝我看,我自己爬着去买药,自己挣扎去买菜,还要给他做饭,给女儿洗衣服,他还骂我说,要死就赶快死,不要烦我……”
她滔滔不绝,一把眼泪一把鼻涕,一张脸扭曲得一塌糊涂,情况十分不堪。
她的丈夫坐在一旁,低头不语,真的是眼尾也不朝她看。
这位太太的悲哀是那么深,她的愤怒更深。但是她被一股厚厚的苦涩笼罩着,水泼不入。她完全听不到我们对她所说的任何话,她只是不停地投诉,不断地呐喊!
不幸女性的典型
这位太太的影子不时浮现在我的脑海中,因为无论在临床经验中,或是日常生活里,我都曾见过这种类型的太太。她代表着我们这一代不少女性的一种典型:不能接受婚姻失败的不幸,又不能冲破人际关系的囚牢,她们的失意与无助,化成一股自怜自叹,一有机会便会不绝地向人申诉。
她们不知道,这种处理问题的方式,只会把自己与别人更加隔离。丈夫鄙夷她,孩子背叛她,连辅导人员都怕了她,因为她那被怨恨笼罩了的表达方式,令辅导专家都难以发挥作用,只能尽量给她机会发泄。
问题是,现代社会产生了大量这类女性,她们不能像上一代的母亲那样安分,又无法享有近代女性的特权;夹在两个交接不清的时代中,她们只有怨恨!
美国心理学家哈丽雅特•勒纳(HarrietLerner)写过一本书,叫做《怒之舞》,描写的就是这种女性心态。
女性不接受自己的愤怒
她说,愤怒是一个信号,我们不可置之不理。我们愤怒,是因为受了伤,权利被人侵犯,我们的需要被人忽视,我们的信心、价值观、欲望,或野心受压迫;愤怒其实对人具有保护作用。
但是大部分的女性,都不能容忍自己的愤怒,因为愤怒令我们失去仪态,令我们丑陋,尤其是对男人愤怒的女人,外国人称她们为母狗,叫她们做castrators———把男人阉割的女人!种种形容,令女人不敢让自己发怒。对女人发怒的男人就没有这种形象的损害,我们顶多称他们为bastard(小野种)或sonofabitch(狗杂种),这些称呼其实并没有怪罪那些发怒的男人,反而归罪于他们的母亲。
因此,做受伤的女人易,做生气的女人难。
因为不能发恶,我们的愤怒往往表达得十分别扭,或积怨成粪,令我们爆炸起来臭气熏天,又或怨话不停口,造成一种“口泻”的状况。
没有正当途径表达自己的愤怒,勒纳认为女人处理愤怒的方式一般可分为两种,一种是“好女子症状”,尽量强作好人,把愤怒深藏;一种是“母狗式女人”,尽量找机会发作,见人就咬。
当然,以上两种都是极端,不是妥善的表达愤怒的方法。
应发怒时要发怒
愤怒最好及时处理,应发怒的时候要发怒;应骂人时不骂人,怒气会慢慢地积累成一股侵蚀我们的毒气。因此,百忍绝对不会成金,只会令人变得窝囊,令人变相。
我特别喜欢中国舞台上处理愤怒的手法,尤其是地方戏,无论骂的是贪官,是昏君,是背义的朋友,或是负心郎,都是骂得淋漓尽致,死而后已,大快人心,痛快而干净利落。
干脆,是骂人的要诀。
骂人切忌声东击西,拖泥带水,殃及鱼池。如果非要指桑骂槐不可,也要指得清楚明白,免得桑槐混淆。
骂人要骂得适时,一定要新鲜处理,过时的怒气,是会发霉的。而且高潮一过,便要懂得鸣金收兵,切莫依依不舍,干净还需要利落,才可以痛快而去。
愤怒是一股能量,处理适当,能增强我们的效率;任其发展,却有怒火焚身的可能。当然,骂人并非泄怒的唯一办法,但是我们必须敢于让自己发恶。
怎样与愤怒共舞,是一种修身及与人相处的艺术。
有人说,知易行难,尤其在情绪高涨之时,如何运用自己的理智?而且过于理智的话,又会造成压制自己不许发怒的反效果。
恶性循环
例如上述的那位太太,她的哀鸣是她唯一的倾诉机会,怎样叫她能干脆利落?再者,此情此景,无论你说什么话,她都不会听不进去;她最需要的,是有人去拍拍她的肩膀,最好是有一双结实的手臂把她紧紧地抱在怀中,让她痛快地一哭大顿。但是环顾四周,只有一个不耐烦的丈夫,以及两个夹在中间不知所措的女儿,包括辅导员在内,人人等着她收声,却没有人敢走近。
愈是没有人理会她,她愈是不能收声;她愈是不收声,愈是生人勿近。
这是一种恶性循环,怎样打破?谁能打破?这是心理治疗界中的一个大难题。
上述讨论处理愤怒的方法,都是未雨绸缪、养生修性的道理,只可用作预防,却不能用来救急;在怒火焚身的当儿,一般辅导者都会教人做深呼吸,缓和当前形势,却解救不了纠缠已久的困境。
若处理愤怒的方法不妥,愤怒会变成毒瘤,到时要施手术也很难,最好还是平时频频拂拭心中的明镜,莫使惹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