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邦妮

　　人类对非我生命一向是恐惧强大的，怜悯残杀弱小的，然后宣称热爱。对机器的态度更加简单和复杂。简单，则是利用是最高和唯一的目的，复杂，是因为机器已经高度发达了，越来越智能了，越来越人工了，越来越人工智能了。情感和伦理，成为一个难题。在承认和接受与否的时候，这个工程是费解的，因为爱不能用方程式来算，这个工程也是冷酷的，因为人是一种实际的生物。

　　你是否相信，一个机器人，也能爱？

　　电线，电路，零件，程式造成的东西，是否能爱？

　　这是一个比较不新潮的探讨。我小时候看到郑渊洁的童话，讲一群科学家将造反的机器人镇压的故事。讲的是人类乃万物之长，终究人类最智慧，最强大。这个主题思想有恐惧，就好象科学博士造出拼凑的科学怪人，然后害怕被他吃掉一样。这或许是很大一部分人的心态和噩梦。

　　人是不先进的，和机器相比。但是，人的这种落后，脆弱，和机器相比，又显得很珍贵。人是无法复制的，可以学习的，人有记忆，爱情和幸福。人尽管不能长生不死，却值得羡慕，这大概和小人鱼的心态一样：她向往永生不死的灵魂。

　　我一直很想看《银翼杀手》，传说中，那么美，光怪陆离的电影。

　　后来我看过一部小说，言情，女主角误会自己爱上一部电脑。其实是简单的联机而已。她看了一部电影，看到哭：电脑爱上自己的主人，目睹主人的新欢旧爱，最终被抛弃和毁灭。这种同情，可以在清水玲子早期的漫画中看到：一篇是讲一个丑陋的机器人爱上自己的主人，一篇是讲一个美丽的机器人爱上自己的主人，结局有好有坏，但是那漫画很感染我。

　　这种感染，放大了，就是《AI人工智能》。我这几年坚持不看新电影，因此今晚我才看了这电影。AI没有预料得红火，也没有被小资电影青年奉为经典。但是我仍然被感动了，并相信在不久的未来能成为经典。一个渴望母亲的爱的小男孩，被抛弃在海底数百年，重生之后，仍然渴望被爱。这电影不够仁慈，它暴露了人类的残忍和廉价的怜悯，但是又不够残酷，它还是想给一点温暖和希望。我无法忘记那个小男孩的凝视，那么悲伤，安静，不解和认命的眼神。

　　当然，也有这样的喜剧题材。我看过一部漫画，讲的是一个女科学家长年没有对象，就为自己制造了一个完美百分百的他。这让我羡慕了好一阵子：靠！一个全然称心如意的男人！英俊！潇洒！智慧！迷人！还有忠诚！最后一个值得全部地球男人羞耻，因为，有地球女人对男人这个物种集体失望，想寻求非生物来取代！

　　确实，我觉得樱桃小丸子里有一章极为经典，一个年轻女人对理想男人最初的要求有十九项：包括有好看的腿，穿牛仔裤很醒目之类。年龄增长一岁，要求减少一项，最后只剩下：男，未婚。

　　爱情和对象，那么我们来看CLAMP的《GOBITS》，也就是天使心。我起初觉得很幼稚的漫画，使我惊奇的是在试图探讨非常艰深和终极的话题。记忆以及记忆的载体。人类最基本的生活目的和如何实现。

　　我开始在漫画中思考这样基本的问题：幸福，和幸福感。

　　什么是幸福？一杯冰淇淋能使我幸福，一个吻能使我幸福，写作能使我幸福，爱情能使我幸福。

　　但是，冰淇淋使我发胖，吻带来麻烦和隔膜，写作耗费心力，爱情是不能预期和制造的东西。

　　这就像什么是爱一样。爱是能使人发热，不理智，心跳加快，但是种种症状加在一起不见得是爱，而是发烧。

　　一个机器女人，男人爱上了她，和她结婚，成为新闻，但是不久机型淘汰，主板磨损，机器女人经常损失记忆，到后来，她每天早上都对身边的男人问：你是谁？

　　她的第一个微笑打动了男人，可是，她现在对每一个男人微笑。

　　如果更换主板，她就完全不是那一个不可替代的她了。

　　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这个难题比电动按摩棒还要难：电动器具，比真人持久，可以自由调整强弱电流，但是，总需要更换电池。

　　记忆，和情感，比能源更艰难。

　　人类的爱，是一项多么艰难，复杂，脆弱，盲目，懵懂，伤痕累累的东西。但是，没有了爱，人类为何活下去？

　　行文至此，我很遗憾得无法将文章提升到一个更高的境界，而流于简单伤感的情绪，并且得出一个不新鲜的简单答案：

　　爱是我们唯一的道路。

　　不仅仅是男女情爱，而是一种大爱。爱生物，爱生活，爱非人的生物，爱非人的生活。

　　最使我难过的还有一个故事，我的一个好朋友，摘掉了子宫。她极为想得到一个孩子。她在街上，看到接送孩子上学的父母就羡慕得不行，站在路边痴痴观看。

　　看到《AI》之后，她对我说：“我多想要一个孩子呀！哪怕是一个机器的也行！”

　　说完她就忘了。我挂掉电话，静静的流了一阵子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