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柏邦妮

　　彼时，蔡琴还是初出道的女生，戴一副大框眼镜，根本不知道自己将是宝岛煽情歌后；杨德昌自外国回来，研读了电脑，又转向电影，又觉得电影学不来，只能靠自己去做，一心的意气，又一心的愤懑。当杨德昌为蔡琴拍摄第一支mv的时候擦出爱火，浪漫如斯，好不引人羡慕。十年之后，一纸离婚书，著名的无性婚姻以杨德昌外遇破裂。曾经的金童玉女至此终结。

　　好象在我们印象中，鲜少有金童玉女最终百年好合从始而终。我想或许出于我们的阴暗心理：看不得竟然在凡俗中有童话，但凡这样的伴侣分手，我们都一边唏嘘：“哎呀，怎么会呢？”一边在心里暗呼：“怎么样？我就说他们长久不了！”凭什么呢？我们的爱情在现实中灰头土脸千创百孔，他们偏偏超凡脱俗男才女貌白头偕老？难道他们当真上辈子在观音菩萨面前捧着柳枝瓶不成？即使真有，也在我们强大的企盼中，草草收场了。

　　我就不相信金童玉女。金童做不了一辈子的金童，玉女，也不成一辈子这么玉洁冰清下去。神仙都有堕入凡尘的一天，必须面对赤裸裸的生活，压力和生计，面目都蒙尘了，相对何等不堪？于是校园里的金童玉女纷纷分手，洒下毕业前最后的清纯眼泪，以便日后在每次听到《后来》时心生感慨。

　　我就是这种俗人，我甚至根本不相信有什么金童玉女。我是这么来猜想的：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当初的金童玉女，到底是不是完美配对？这只有当事人自己知道。就像我有一童年伙伴，小时候，我去她家，最最羡慕她的妈妈，高贵得像个皇后，在家里穿长裙，会弹钢琴，说起话来像小鸟一样动听。有一回，她来我家里，偏偏赶上我妈妈在骂我，嗓门大得整条街都能听见，数落半个钟头不带喘口气的，真让我臊得慌。可是，她竟然羡慕得两眼发光：“这才叫妈妈呀！我妈妈连骂我都不骂，只会客客气气地对我说：你真让我失望……我真想被你妈妈骂一回！”在哑然中，我明白了：别人的幸福不值得羡慕。一个端庄优雅的女孩，或许私下里平庸乏味，一个高大英俊的男孩，或许临事懦弱又犹豫，所谓的金童玉女有多少含金量，实在值得怀疑。

　　或许你们会奇怪：我为什么这么仇视金童玉女？请大家不要笑话，曾经我也是玉女。或许这样能解释为什么我对金童玉女如此感冒。不信你们去我的学校打听，当初，我和金童的爱情也曾轰轰烈烈，本以为万古长青。看见我们在一起的人们，都开始相信爱情童话，连我们——不，我自己，也一直这么认为。我曾说：我们在彼此凝望的时候，也是在向一个方向共同眺望。我以为我们就是天设地造的一对，我们在一起，就是为了给“爱情万岁”现身说法。我甚至从星象书上来找理由支持观点：我和著名导演费里尼同一天的生日，而他和费里尼的妻子朱丽叶塔同一天，你们都知道，他们有三十年的幸福婚姻，直到死亡把他们分开……后来，我再也不相信什么狗屁星象了，也不再相信什么金童玉女。幸好，我够坚强，如此巨大的打击之下，也只怀疑命运，不怀疑爱情。

　　毕加索说，这狗一样的生涯。他是全世界最富有的艺术家，尚如此说，我们的生活还有什么可说？金童玉女，也不能高高在上，也不能眼里只有彼此，没有沙子。所有金童玉女的故事中，我只喜欢一个，叫《同窗会》，是赤川次郎写的，故事里一对当年的金童玉女在同窗会重逢，当年他们并没有走到一起，如今，她离过婚了，他的公司也破产了，都不再镀金镶玉，这两个人却偏偏在彼此的眼睛中看到了怜惜和理解……

　　这真是一个好故事，不是吗？降做凡人，才有凡人的幸福。奉为神仙，就只好消受神仙的香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