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文/柏邦妮
深夜乘火车我喜欢读《东方列车谋杀案》,坐船则是《尼罗河惨案》,可惜阿加莎克里斯蒂的时代没有飞机,因此我搭飞机想必只能是读《英国病人》了。总之一定要应时应景,和自己的心脏过不去。
火车多好。幼年在四川,寂寂童年,小女孩在田野中追逐那段孤独的铁轨,便也这样长大。火车节奏平稳如心跳,如同母亲的手晃着摇篮,优哉游哉。我总觉得安全。想象中乘东方列车横贯欧洲,沿路看老乡村的玫瑰花圃,该是最最惬意的旅途。
火车人多。去年十一挤硬座,左右都是农民工,我和他们吹了一宿的牛。有个浓眉大眼的年青人,回家是去娶亲的。我们一起拿他逗乐,想起新媳妇,他笑得憨实也得意。
艳遇这种东西,好似与我没缘分。
船,我也喜欢。夜里在甲板上看海,睡梦里头枕着波涛。尽管没人扶抱我在船头唱“我心永恒”,却也因此避免了失足落水或者吹风感冒。风流涕淌,多半不是好滋味。有年我晕船,好心的熟人给我一饭盒自带的青椒辣蛤蜊,吃下立刻不晕。从此再也不晕。那是记忆中最好滋味的药。
十三岁时坐船回我的故乡三峡,醒来只见初冬清晨的金黄阳光将江中碧螺似的翠青山峰浓浓染了一层蜜色,水气温暖润泽。满山满谷的柑橘正是成熟时,遍山红彤彤的小灯笼,非常喜气。耳边是纤夫苍劲的川江号子,幽幽从几千年前一水一篙地唱到如今。天地如此之大,我如此之小。那种自然与人给我的震撼,终生难忘。
独独讨厌汽车。我最厌恶汽油味,不亚于厌恶劣质电影。长途汽车总要放两部恶俗电影,如《蓝血人》,不啻酷刑。画面不忍卒睹,故事牵强附会,夸张音效使我无法入睡。每一次我都有冲动跟司机说:“我有碟,换我的行不行?”起码我有《公寓春光》。
最羡慕一只皮包走天涯的人。我不够潇洒。我妈妈要负担主要责任,她总是给我装得包满箱满,那架势好似在外地连卫生纸都买不到。真的,她喂我的样子绝对没人敢怀疑她是我亲妈。回宿舍总是全员出来欢迎我——和我的椒盐里脊,灯影牛肉。
我顶怕妈妈来送行。第一次坐汽车去南京,我在车里,妈妈在外头。她知道我晕车得厉害,就拼命用力想将车窗打开给我透风。她不知道那扇车窗是打不开的死窗。玻璃肮脏,车要开动了,她还在不死心地跟窗子较劲。
我看着她扒在玻璃上泛白的手指,一低头,泪水快快地流了满脸。
楚留香爱一挥折扇,无比风雅,上书:“千山我独行,不必相送。”
个中滋味,个人知道。